靜下心來的秋月開始環顧四周。

劉廣家是個小木屋，屋頂上缺了個口子，掉落的茅草稀稀散散地鋪在地上。屋子真心不大。在秋月這個鳥籠位置，小屋子就可以一覽無餘。北邊一排長藤蔓的長木板作大門；南邊一堆枯草捆成一團加破舊棉衣為床；西邊堆放著不少生銹的廚具還能看到冒著火星的幹柴，這也八成是廚房；而東邊……

東邊這裏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產物。四張精致的紅木椅，雖無雕龍畫鳳，但椅背和四條腿做工極佳，一看就是上等貨。朝門口的兩張椅子卻被兩件洗的發白的長裙遮蓋著，椅身幹凈亮麗，不像是陳放已久的物品，倒是另兩張椅子邊角位滿是塵灰。圓木桌倒是挺普通的，隨便找個農家都能尋到的那種粗制桌子，雖不及精致木椅，到比其他三個方向的陳設好了不知有多少。

秋月鳥籠下方也放著一個大籃子，裏面裝了不少新鮮的野菜野果，許是老人在撈自己的路上摘的。旁邊的米缸卻有些寒酸，就秋月那麽一瞥，就已經看到缸底了。

“我們劉家曾經輝煌過。那時我們也是不遠處小鎮上數一數二的富家。喏，看見那邊的四張椅子了嗎？那是當初劉家興旺之時，我特地命鎮裏的巧匠打造的。”劉廣指指東邊的四張精致椅子。

秋月聞聲望去。

劉廣動起他那醜陋的嘴臉，笑了笑，接著說道：“我本出生在普通農村家庭，一次在開墾荒地時，發現了不少舊時的青銅器物，偶遇京城的一個富貴人家發現我們這些寶物，我們高價賣給他們，賺了一大筆錢。一下子成了個富翁級別的家庭。別人都說我們劉家這是得到老天爺的庇護，上輩子積德過多，這輩子可是賺了。

那時我樂啊！將家裏的東西都換成了高檔貨，也算是享受了兩三個月公子爺的生活，娶了鄰家的一個甜美姑娘作妻子，那時荒唐地有納小妾的想法，這倒是被我爹娘阻攔了。”

秋月翹眉，喲，聽上去這老人以前過得不錯。

“可後面一件事影響了我的一生。”劉廣語氣突然一變，語音突然一沈，“突然有一天那群混小夥介紹我區鎮尾的賭坊。當時我什麽都不懂，傻楞楞地跟著去了。第一天去賭坊，也許是有店家暗箱操作，記得那天總共堵了六盤，贏了四局，賺了十兩銀子！這可抵得上三個月的工錢！

得了甜頭，便有了第二次，第三次，第四次……一開始那幾次贏的次數特別多，但也不是沒輸過，最多也就是三四盤而已。那還真是爽啊！賭註越賭越大，贏得也越來越多，一下子就賺了近二十兩！暴利啊！

就這麽漸漸迷上了賭錢了。那時我在想‘去賭坊坐坐，一天就能賺到自己在田裏勞作幾年的利潤。我為什麽傻傻地去做苦力活呢？’‘要什麽勤勞樸實，何不趁自己年輕，盡情享受生活？’於是那地裏就少了我這個主力的身影。常常不回家，在賭坊旁邊喝酒吃肉。家裏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。

後來有一年遇上了大旱，田裏的苗剛插上去沒多久就曬死了，那一整年基本上就甭想種地養家。鎮上的人都是靠吃老本過日子的。這也讓當時的我更有理由不下地幹活了。可那時的我忘了，我也是吃老本的，去賭坊賺錢可不是全都是順心順意的。賭三盤，輸兩盤，虧一兩，有時不幸虧個三四兩。自那年幹旱以來，家裏沒有收入，而我的手氣又越來越差，有時還遇到一天下來什麽錢都沒賺到，還倒貼回去。很快自己的小金庫用完了，戒不了毒癮，就時常偷摸媳婦的首飾拿出去當，更有甚去摸爹的衣櫃尋錢……”

——以下是回憶殺——

一只粗糙的大手偷偷摸進了梳妝臺的小抽屜裏，東翻西找，摸出一個棉制香囊。

男人欣喜地抽出香囊，放在手裏仔細端詳一番。

那香囊遙記得是新婚沒多久，妻子為自己織來防狐臭的，後來因自己嫌小姑娘家的東西自己帶著會被人笑話，又嫌麻煩就拒絕妻子的好意。

瞧瞧上面繡的蝠紋，線頭處理極佳，料子摸上去細膩。他妻子本是鄰家的一個繡女，靠紡織賺錢，手工好得沒話說，再加上當年妻子為了縫這小香囊花了兩個晚上的時間，精心縫制，這麽精致的東西一定能賣個好價錢，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三四兩。若是有的話，多幾個那該多好啊！

“哐啷！”

嚇得劉廣猛地轉頭望去。

門口站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少婦，衣著樸素、發髻高盤，有種幹凈的令人舒服的氣質。她兩手捂著嘴巴，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眼前的男人，腳邊的木盆還打著轉。

她兩眼突然一熱，跪坐在地上，兩手抓著劉廣的褲腿，哭喊道：“相公，答應我，賭完這次，不要再賭了，好碼？”她知道她只是個小女子，若是劉廣真動了想拿自己東西的心，自己是不可能反抗的。報官更是不可能，這是家事。

劉廣看著自己腳下扯來扯去的死婆娘，皺眉，連理都沒理她，不顧她拽著的手，徑直走到門口。

“不要再賭了！相公……”少婦不氣餒，接著哭喊道。

“滾開，煩死了！”劉廣有些不耐煩了，狠下心來，對著嬌妻就是一腳。

“啊！”少婦小身板被踹到地上，忍受疼痛的她艱難地擡頭，看到得只有自己丈夫越來越遠的背影。

“相公……”呼喊聲漸漸變成了哭聲。

——回憶殺結束——

“嘰嘰喳喳……”聽到這裏，秋月看劉廣的眼神徹底變了。嘖嘖，賭成這樣還能算個好人嗎？怎麽能這樣對待自己妻子？

劉廣興許料到紅雀會這樣的反應。伸出手，將秋月的鳥籠擡起，讓秋月懸空，看到自己的腿。

“唧！”（天！沒了條腿？）秋月尖叫出聲。她怔怔地低頭看著老人那空空的褲管。她就說這老頭肯定腿腳不好，不然剛剛帶她過來時候怎麽一瘸一拐的，原來他竟然只有一條腿。

劉廣拍拍僅剩的大腿，用斷指指指自己臉上的疤，苦笑道：“這三個，都是我戒不了賭的後果。”

秋月透過他半殘的身體，仿佛看到了罪惡又淒慘的人生。

——繼續回憶——

“各位大爺，小弟今天帶的錢不夠。明天……明天補！”

“明天？你當老子是傻子啊！這連著四天你都是這麽一句話，又想賴賬？昨天的‘煎餅果子’還沒有吃夠嗎？今天皮癢癢了是不是？”

“不……不是。小弟今天真的沒有帶夠錢。我敢用生命對佛祖發誓！”

“管你會不會念南無阿彌陀佛，兄弟們給我打！從他身上撈夠十兩的錢！”

十兩？怎麽撈？我身上真的是一分錢都沒有啊！

劉廣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。

在他楞神之際，大漢們的拳頭飛了過來。

“啊！啊！啊！”拳拳到肉，兩三下就把劉廣揍個不省人事。

“你們……你們這是要……殺人嗎？”在劉廣的視野裏，那閃陰冷光的斧刃離自己越來越近，斧頭被大漢高高舉起，然後落下。

“啊！”殺豬般的慘叫聲，鮮血四濺……

“嘖嘖……爺，你看這條腿夠十兩嗎？可我怎麽看我像還差了點呢？”

“的確，像這種人的腿不值幾個錢。喏，再剁個手指吧。大拇指就多了，小指卻又少了。無名指剛剛好。我們可是好人，不喜歡欠別人錢的。”

“好的，爺！”

——

（劉廣他爹以下簡稱劉爹，以此類推他娘簡稱劉娘）

月兒高掛，又是一個普通的夜晚，劉家氣氛嚴肅，靜到讓人緊張。

“都這麽晚了，廣兒怎麽還沒有回來啊。”劉娘擺好一桌的飯菜，看著遲遲未有人坐的椅子，滿眼擔憂地望向門外。

“哼！肯定又去賭坊了！家裏的鍋碗瓢盆什麽的被他搜刮的不少！這種孽子，幹脆不要回來了！”劉爹氣憤地扔掉頭上的鬥笠，上來就是一拍桌子，深吸一口氣又道：“不用管他！他愛回不回！吃飯！”

劉娘有些不高興。正想拍桌子叫回去。

“爹，消消氣。相公他很快就會回來的。”少婦也不想這頓飯吃得不和諧，趕忙出聲做和事老。

“喲，你看。還是做兒媳婦的孝順。瞧瞧那個不孝子這幾年什麽事都不做！就知道去賭！贏的錢都不知去哪？就竟會啃我們這些老弱病殘的！呸！”劉爹抹了一把胡子，雖說被兒媳婦順毛一把，但心裏對劉廣的怒火只增沒減。

“老頭子，你可別這樣說。廣兒之前可不是一直努力種田嗎？當初那個說‘我兒子就是天下最有能耐’的那個人去哪啦？”劉娘聽劉爹一直罵兒子，心裏難受得很不是滋味。

“那現在的敗家兒怎麽解釋？還不是當初你個臭娘們在那縱容的？你……”劉爹手裏好不容易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。

“廣兒遲早有一天會戒掉賭癮，重新回來老實耕地的！”

“哼！要是他能戒掉賭癮。換我叫他爹！”

“好了，好了。爹、娘，這飯再不吃就冷了！我已經給相公留了飯菜了。折騰誰也不能折騰自己的身子。您二老還要負責長命百歲呢。”少婦站起身來，擋著兩人快要著火的視線。

劉家二老合上嘴，又執起筷子，這頓放勉勉強強地吃下了。

“哐啷！”門被人強行踹開了。

四個大漢毫不客氣地直沖進劉家

“你們是誰？擅闖私宅，不怕我上官府告你們嗎？”劉爹見有人闖入，指聲罵道。

一大漢露出友善的微笑，從袖子裏取出幾張紙，攤開道：“老人家別急。我們可是正兒八經的上門討債的。這是您兒子親手打的欠條，上面還有您兒子的指印。您兒子雖說用一腳一指賠了這四天的債務，但我們爺剛剛翻賬本時又發現他還欠十五兩銀子。爺好心，就打消再斷他胳膊的念頭。於是我們上門來討要十五兩了。”

劉娘驚呼道，“什麽？！一腳一指！”

一大漢從身後扔出一個血人，劃過的地方留下鮮艷的血跡。

那人被人打得鼻青臉腫，看不清樣貌，大腿根部紅白相間，血肉間依稀看見白骨，就連衣服的顏色也很難辨析，全被鮮血染紅，若不是劉娘記得自家兒子今天出門穿的款式，說這是兒子劉娘根本就不相信。

劉娘嚇得眼睛一黑，暈了過去。

少婦伸手接住劉娘，順帶穩住自己將要倒下的身體。

劉爹也嚇得幾乎說不出話。

“十五兩到底給我不給！”被稱為“爺”的大漢見無人理會，有些怒了。身旁其他幾個大漢擡腿，有著抄家夥的意頭。

劉爹又嚇得抖兩抖，“給……我給……”他攀附著墻，不顧自己一直在顫抖的小腿，走到茶幾的花瓶旁。拔出插在上面的花，打碎花瓶，取出裏頭零散的銀兩。

“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”劉爹手抖得厲害，連數了三次才數對十五兩銀子。

大漢見夠十五兩了，一把搶過老人家手裏的錢道：“竟然夠十五兩，債還清了，那人就還給你們了。兩不相幹。”語罷，扔下手裏十幾張的畫押欠條，和著其他三個大漢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劉家又恢覆了寧靜。門依舊在，飯菜依舊在，不同的則是地上一生死不知的血人，一無聲痛哭的少婦，一昏迷不醒的老婦，一目光迷離的老人。

－－－－－－題外話－－－－－－

寫第一篇故事，不知為何總是努力營造出一種悲劇的氛圍。努力埋伏筆i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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